人物||坐在红沙发上的金星女士
本文由《南都周刊》独家授权，题图摄影师：孙炯
十点的时候，金星还没有到。
年轻的导播一边和金星的阿姨粉丝们插科打诨活跃着气氛，一边在冰冷的摄影棚里一遍遍地让观众们练习拍手欢呼，“呆会儿金姐来，你们要给她展示最热烈的掌声”。
“金姐”是灿星打造的这个脱口秀节目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词，一是因为脱口秀原本就是用她的名字命名，二是因为她在节目里不断自称“金姐”，这名字让她顿时有了一点上海姆妈般的亲切和接地气。
事实上，金星在上海已经呆了15年，她现在有一家以她名字命名的现代舞蹈团，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一个德国男人的老婆。
做为中国最出名的Transsexual （译：跨性别者），从九十年代起，金星便以特立独行的姿态出现在中国的各种新闻报导里。
一位广州的编辑曾经在八十年代末目击造访报社的舞蹈演员金星，那时她的生理属性还是男性，但足下那一对踢踢踏踏的绣花鞋已经彻彻底底让女编辑终身难忘。
持续地、公开地，坦然地把自己从男儿身改造成美娇娘，金星为这件事努力了小半辈子。
从6岁起有了想做女人的欲望， 到28岁她终于完成了变性手术，这惊世骇俗的奋斗故事早就把金星打造成了一个传奇。
九十年代后期的每一本发行量过百万的杂志无一都写过这个细节：年纪小小的她常常会在下雨天跑到室外，她最大的幻想是大雷雨天的霹雳能将她在一秒钟之内变成白毛女……
当然如果仅仅是因为变性这个话题，金星火不了这么久，她的出名还因为她是一名出色的现代舞舞蹈家。
持续地、公开地，坦然地登顶中国现代舞最高峰是金星生命里的另一条线。
她9岁参军，在文工团学跳舞，20岁去纽约学跳现代舞，33岁拥有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现代舞蹈团，直到现在“一直都是我用自己的收入在补贴”。
金星这一辈子，似乎一直在创造奇迹，她出过自传，开过著名的“半梦”酒吧，甚至还被出名的地下导演拍过一部以她为名字的记录片，她的存在仿佛在穿越某种边界，但这边界又被社会巨大的力量包融得有点暧昧不清。
因为变性和现代舞的小众性质，金星仍然不算主流中的名人，比如她就始终没有上过春晚，而上春晚，在文艺界就是某种衡量的标准。
事隔多年金星仍然会在公开场合愤愤地提起1994年赵安做春晚导演时她给春晚编过一个舞蹈，“好好一段舞蹈被改得一塌糊涂，录出来全是脸部大特写, 我说你不懂舞蹈，也不要强奸舞蹈。”
她当场就摔了话筒，这段往事放在报纸上，标题是：第一个摔春晚话筒的人。
把命运给的任何薄待都化成讲自我成长的力量，最后命运到底也待她不薄。
2011年，她无可无不可地参加了一档上海本地的电视节目，选择它仅仅因为它是一档舞蹈节目，录制地点在上海，时间上不影响她正常的生活。
谁料到这档节目大火，她在这档节目里一针见血的点评和其他资深评委火花四射的对撞又让她一举成为街知巷闻的话题人物，紧接着的另一档全国性的跳舞节目则让她更上一层楼，“我觉得你俗”“你要不动你真挺性感的，你要动起来一点儿都不性感。”……
毒辣的评点让收视率节节高升，从此，金星正式由舞蹈名人变身为电视名人。
2014年，她有了一档以她名字命名的电视脱口秀，2015年她更代替了爱醉酒的高晓松先生，成为目前网络上最火最热的一档网络综艺节目《奇葩说》里和马东、蔡康永平起平坐的三大导师。
一人得道，别说鸡犬升天，连她的椅子也红得不得了，她在《金星秀》里的那二张红椅子也火速在周迅疑似怀孕和张靓影求婚事件后成为娱乐圈一风水奇物。
“金姐我三十岁之前靠腿，三十岁之后靠嘴。算命先生说了，我的好日子刚刚开始。”我面前的金星豪情万地说。
我看着她在七度的天气里穿着一袭薄薄旗袍摇曳着走进摄影棚，冲几个熟络粉丝打打招呼，飞快地进入录制状态，一节又一节，快速而迅捷地完成工作，没有多余的话，并且也不喜欢多余的话，像一台精确运转的机器。
她的助理说她凡事不喜欢假手于人，这么多年，无论到哪里，她都要自己开车，因为“金姐喜欢自己掌控的感觉”。
她比电视上看着要温和平静得多，并没有那些怒目而视或者指着鼻子骂人的习惯，没录好就伸伸舌头向观众说对不起，只需要一秒钟就进入拍照状态，也只需要一秒钟就能进入聊天的状态, 尤其让人佩服的是她一言一行皆比女人还女人。
节目她穿在自己在长乐路订做的贴身旗袍，下了节目她穿烟灰色贴身卡腰上装，细细的斜纹是深蓝色，再配一条卡其色的长裤，十分名媛，粗高跟鞋，走路如风摆柳，坐下姿态如松，总是挺挺的，繃着一股子劲，那是长年练舞给她的线条，无论脚怎么摆，脚弓永远是繃得直直的。
永远的上海女人潘迪华姐姐曾经说过真正的上海女人是无论多累，旗袍高领子上的扣子一粒也不解开，也许，特别有女人味的女人都是这样用近乎严厉的自我要求约束出了一个完美的自我。
“我觉得做女人就得干净利索，别一幅懒相，这是我跟我妈学的。”金星出身传统的朝鲜家庭，朝鲜族最讲究儒家礼仪，饭桌上母亲得伺候父亲吃饭，永远的男尊女卑。
金星把这一套理论复制到了她的家里，虽然她现在住的锦江饭店总统套房的门上悬着的黑匾上大大的两个字是“金府”，但她待她的德国老公汉斯仍然像昔日母亲待父亲一般举案齐眉。
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她一心经管家庭，教育儿女更是一言九鼎，“男孩要有男孩样，女孩子要有女孩样”，录节目时，她带着她的二女儿，女儿被她教得异常温柔贤淑，静默得如同古代的女孩，所谓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金星秉持的女儿经“女孩就得这样，女孩就要有眼力劲儿。”
什么叫有眼力劲儿呢？
“就是不挡别人的道儿。”
也许正因为有眼力劲，这么多年，金星攒下了好人缘，名利场上的是是非非，她看得透透的，纷拥而至的电视真人秀时代给了金星更广大的舞台。
28岁做变性手术时，曾经会被整个世界抛弃，把当单身女人视为至大幸福的金星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曾经一度身无分文要靠变卖家产才能维持生活的金星现在过着优裕而体面的生活，每年花上一百万在上海最繁华的路段最辉煌的酒店租下顶楼当自家公寓，无论是谁，晚上到金府做客，大大的露台上端着一怀香摈，一眼望过去，看着十里洋场的大上海踏在脚下时心中升起的情绪无论如何都要带点敬意。
“生活对我太好了”，也许正因为此，金星愈来愈成为一个好女人的代表。
她会在节目里安慰那些被老公劈腿的大婆们，要她们“守得云开见月明”；也会在节目里斥责那些不懂事的扑上来抢老公的小狐狸精们“给老娘滚得远远的”；也会语重心长地教育那些永远也长不大的男人们：“还是原配靠得住！”。
有公众号批评金星煲了锅犀利外衣下的庸俗的大奶鸡汤，也有粉丝认为金星才是真正的女权主义，教女人在男权社会更好的生存……
孰是孰非我无法判断，每个人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我知道金星绝对不是女权主义。
女权主义的终极目标是追求男女平等，金星目标是追求个人更好的生活，管他平不平等，老娘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好最要紧，所以她对女人的终级劝告是“你改变不了这个社会”“别跟男人作对”“女人要有眼力劲儿”……
这哪里是女权主义，这分明是赤裸祼的女利主义，女利主义也没有什么不好，不就是个就是情感里的实用主义么？
采访完拍照的时候，金星坐在一张红沙发上，她的腰挺挺的，脚弓繃得直直的，“哪怕是坐飞机我也这样坐。”
“你的脚永远都这么繃着么？”
“对，永远。”
“不累么？”
“不累，习惯了。挺着，嗯，好看的。”她冲我嫣然一笑，风情万种化着浓妆的大眼睛扫过来时，确有几分冷峻。
我想起了一位专栏作家对她的评价：“近乎冷酷的聪明”——也许要当现阶断女性的人生赢家，就得要有这种“近乎冷酷的聪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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